相對無言，惟有淚千行。
「…傻瓜！」哭到不能自已，還要嗓音發啞地去念叨別人。流川試圖以指腹溫柔笨拙地抿去嘉恩怎麼流都流不完的眼淚，但指尖掌心所觸碰到的滾燙熱流卻令他內心愈發自責懊悔，猝然摟過嘉恩腰身，他把自己頭臉深深埋進對方懷裡。
「對不起…嘉恩…對不起…」
「…怎麼會是你說對不起呢…」她哽咽，聲音低得像耳語。感受到環抱自己腰際的雙臂是那麼樣地桎梏滾燙、不容掙扎，好像害怕自己隨時會飛走一樣，始終半舉在空中微微發顫的雙手，終於極輕極緩地落在流川背上，軟語溫柔安撫：
「沒事，流川我真的沒事，我很好…」
好不容易這方眼淚稍有止歇，另一方的眼淚又汨汨而出。
「你知道的，我從以前就很愛跌跤…小學時人維還常笑我是跌倒妹呢…」嘉恩閃動著淚光邊微笑地說。「只是剛開始時有些麻煩不太習慣，現在好了，我每天都有進步…」
流川把嘉恩摟得更緊，面頰埋得更進去，似乎不更努力壓抑克制，自己隨時都會崩潰出聲。但
「流川…」嘉恩低喊：「你這樣好像我永遠都站不起來了一樣…流川你別這樣，你這樣我會難過…」
「是我沒有把妳給守護好…是我讓妳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些…」他喉音沙啞而悲涼。
「是我自己沒有把自己照顧好，而且我不想讓你掛心…我答應過你的…」
「我也答應過妳，我會一直把妳抱在懷裡…」帶淚的氣音由齒縫中迸出，流川內心那道最堅韌的防線整個粉碎。他突然整個的脫力，只能重覆痛苦無助的呢喃：「嘉恩對不起…對不起…對不起…」
流川哀慟的語氣抽痛了嘉恩的神經跟心臟，嘉恩心疼到不行：「我們都不要再說對不起了，好不好？不要再說對不起了…」
用手捧著流川的頭，嘉恩讓他面對著她。兩人半坐半跪淚眼相看，嘉恩唇邊逐漸綻放一朵可憐兮兮的微笑。孱弱，卻無比堅毅。
哭得好累了，嘉恩讓流川扶著坐上了校園的長椅，而平常最是躁動的MOMO此刻也安安靜靜趴在流川的腳邊，安分聆聽兩個牠所熟悉的主人彼此心有靈犀的默契互動。
流川一直緊握著嘉恩的手，未有片刻鬆開，此時挨坐她身旁，目光不禁一直落在飄逸長紗裙下嘉恩那瘦弱纖細的腿。
「…不要看。」嘉恩抽回右手，兩手交疊在自己的腿上，頭垂得好低好低。「…車禍後就有點萎縮，不好看你不要看…」
流川重新執回她的手，輕點了點頭，給了她一個安心瞭解的微笑。可是嘉恩再度不著痕跡地把手輕輕抽開，像個剛被糾正錯誤的小孩，上半身規規矩矩坐在那兒，但兩隻手不安地在大腿兩側來回搓摸著。
流川若有所失，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，從身後提出恩媽裝好的飲料來，試圖轉移：
「妳渴不渴？阿伯阿母讓我帶了兩杯冰紅茶來…啊，變溫了…」他微感不好意思，想再把紅茶給收回去。「還是妳在這邊等等我，我到販賣機投兩瓶冰的飲料來，很近，就在前面…」
「你從【思想起】來？」嘉恩攔住他。
「嗯。」
「不用了，我就喝溫的。」
有些感慨地接過那杯被太陽曬得冰塊都融了、已經變溫了的紅茶，流川幫她插好吸管，她就口咕嘟咕嘟喝了起來。
兩人從認識到交往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，她從沒有從他手中接到過一杯〝紅茶〞喝呢！
雖然她自己家就是開紅茶店的。
不過那不一樣。
「難得喝到你給的紅茶…」她呢喃在嘴裡，極小聲的。
「嘉恩。」流川想要再跟她說些甚麼，一些心底最柔軟的話，他要弄清楚，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再跟她和好一次，即便他比誰都清楚明白現階段的自己一樣沒什麼能力、本錢說這種話！但不知為何，這一次他說什麼都想緊緊牽住嘉恩的手，一輩子再也不放。他想照顧她，他想陪伴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一起走過人生艱辛難熬的某一段路，不管是嘉恩的復健，還是仰賴他四處奔走辯護的爸爸。那一瞬間他滿腦子都充斥著〝必須為自己所愛的人們變得更強大〞的想法，而他是這般想跟她分享。
「…好久沒哭了…哭過以後，真的很容易渴。」她嘆。「你渴了嗎？」
嘉恩的笑曳然打斷流川那與從前背道而馳的共苦思維。插上吸管，他學她咕嘟咕嘟大口喝著，心裡整一瞬的天人交戰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，被半熟不涼的招牌紅茶溫溫澆熄。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了片刻沉默，直到日頭西沉，遠方天幕上，深淺不一的藍紫色系漸漸要暈染上橙紅色調的晚霞，嘉恩率先訥訥地開了口：
「天快黑了，我差不多要回去了。」
「…嘉恩。」不行，他要把握看看。即便機率只有萬分之一。
「嗯？」
「我想為妳做些什麼…」他不確定地看著他那曾經逞強執著、凡事愛依賴著他、不想片刻離開他的小女友，如今，不想這麼快便離開對方的，是他。「我現在…還可以為妳做些什麼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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