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陽光的午后，空氣依舊冷冽。顛顛簸簸的公車上，項允杰、方詠詠兩人手牽手站著，偶爾對著車窗外面不斷倒退的街景發出一些驚嘆、評語，偶爾彼此默契對望，又相視而笑。
只不過，大部分時候，方詠詠每瞄一眼窗外風景，目光就又忍不住落回身旁的項允杰身上，並且從她眉端唇角掩藏不住的笑意來看，可以斷言，她的內心一定一路想著：項允杰耶！堂堂天宇集團位階曾經近乎最高的項大總裁，如今竟然躋身這般平民風的公車？還跟她一路搖啊晃的…
「什麼啦…」允杰瞇起眼睛。「今天一直被妳笑欸…」
「沒有啦！只是…好稀奇耶，沒跟你坐過公車。」方詠詠笑容可掬，臉上洋溢著滿足。
「妳還說！幹嘛不搭人家便車？」允杰隨口問道：「那位柏野先生，那麼慇勤…」
「又沒有很順路…而且不是講好今天開車來、坐公車回去的嗎？回家前還要陪我去超市買晚餐耶…」詠詠很快地接口，並調皮地看了看項允杰：「而且啊…有人醋勁那麼大，我怕到時候整個車上都是醋味，酸死了…」
「？」允杰微微皺眉，有點懷疑地瞪了瞪方詠詠：「醋味？我嗎？」
詠詠煞有介事地大力點頭。
「我…」項允杰假意地嘆口氣，做出不勝委屈的樣子來。「算了！天地良心！剛剛那位小野先生盛情邀請我們搭便車回家時，我可是沒有一點意見，全權交由妳決定的喔！妳哪隻眼睛看到我吃醋…」
「那你幹嘛跟院長聊到一半鬼鬼祟祟跑到廚房外面偷聽我講話…」方詠詠斜睨了下老公。
「哪有？」允杰搔搔頭，「我是看妳們去廚房好一陣子了，搞不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啊…」
「就煮個綠豆湯而已，需要幫什麼忙？」
「就…可能沒買砂糖啊、或、綠豆買不夠之類的嘛…欸，妳問這麼多是要幹嘛…」允杰辭窮了，有些賴皮地想把這話題呼嚨過去。
而這欲蓋彌彰的醋意，沒來由的，讓詠詠很是窩心，別開頭去，方詠詠笑出了一臉燦爛。「狡辯…」輕咬嘴唇，詠詠隨著公車的律動起伏，邊看風景邊陷入了沉思，不久前搭公車時幻想項允杰變成了色瞇瞇的員外，要求跟自己一起洗澡的畫面突然竄進了腦海，方詠詠噗哧一笑，連帶震動了身旁漫不驚心觀看車廂上頭廣告的項允杰。
「幹嘛？」
詠詠望向項允杰，腦海裡的〝項員外〞意外鮮明又清晰地重疊在真實的項允杰身上，『詠詠，讓我們一起游。泳…』冥想中的項員外不斷摸著下巴根本不存在的鬍鬚，方詠詠一想到便笑不可抑。
「笑什麼啦？」允杰被詠詠的笑感染了，「欸，方詠詠妳很奇怪耶！想到什麼那麼好笑？」
詠詠漲紅了臉卻仍然要笑，不斷搖頭又搖手。
「喔！該不會是想到妳第一任的男。朋。友。吧？」項允杰吃味地喊。
詠詠瞪大了眼，用手推了推項允杰，笑著嚷：「項允杰！」
「怎樣？」
「吼…」詠詠微嘟著嘴：「這麼會吃醋，誰受得了？」
「妳才是！這麼會遇到前男友，左一個、右一個的，誰才受得了…」允杰微笑瞅著老婆，不甘示弱。
「不跟你扯這個，我才不要把我第一次跟你坐公車的回憶，都留在鬥嘴裡呢！」
「第一次？跟我坐公車的回憶？」項允杰心頭暖洋洋的，好像徜徉在夏天陽光照射的溫暖海面上，飄啊盪的，好輕盈，好愜意。
「對啊！第一次跟你結婚…感覺不是那麼好…不過第一次跟你還有允超做甜點的回憶就很有趣！還有第一次吃到你幫我做的活力早餐，第一次的上台表演，還有…」詠詠細數二人一起經歷的過往種種，悠然神往。
「還有第一次妳教我摺小念的衣服。」允杰接口，「第一次教我削有腰身的胡蘿蔔…」
「欸那是你自己削的！」詠詠插嘴。
「第一次跟我一起放的小型煙火，」允杰的聲音低而柔，那對深情的眼睛溫溫柔柔地停在詠詠的臉上，眼光溫存細緻而誠懇。「以及，第一次，讓我萌生這麼強烈、這麼執著、這麼不顧一切想要擁有並守護一個人的念頭…」
他的聲音撞進了詠詠的靈魂深處，她回望著他，滿臉虔誠跟感動。
「有一件第一次的事情妳一定還沒跟我一起體驗過。」他輕聲說。
「什麼？」她問。
「…在公車上，跟妳最愛的人接吻…」幾乎是同時，他俯下頭來，輕輕的吻住了她的唇。
公車持續顛簸行進中。車窗倒映出二人甜蜜親吻的剪影，以及車上乘客忍俊不禁的神情。時間彷彿停在這一刻，存在他們週遭的人、車、城市喧囂似乎都遠了、靜止住了、緩緩平息。
在他們的眼中心中，這一瞬間只有彼此，沒有別人。
*****
孔心潔工作室。
小念窩在那條寬敞舒適的紅色大沙發上，奮力寫著功課。設計區那兒，項允杰跟允超一前一後站著，雙手環抱胸前，兩人四眼正目不轉睛盯著設計桌前的孔心潔。
「這長度，OK嗎？」
「確定要讓她露肩膀？要不要考量氣溫？最近很冷…」
「胸口這樣會不會太平淡了，沒什麼設計感…」
一直絮絮叨叨出意見的人，是項允超。只見他每提出一個建議，孔心潔的眉頭就緊皺了一下，下筆也跟著中斷；當摒除雜念接續再畫的時候，允超再度出聲，最後，孔大小姐終於受不了了！
「項允超，現在不是在討論天空購物廣場櫥窗展示的服裝秀，請你不要干涉我！」瞪瞪項允超，她沒好氣地說：「方詠詠的個頭不算嬌小，但肩膀到鎖骨這一塊還挺性感的，絕對建議用一字領來展現這項優點，既然這樣，領口部分的剪裁就不能太過繁瑣，越簡單越高雅；再有，我不會故意讓她露個肩膀凍著了！上面可以視情況搭件狐狸毛披肩，這些我通通都有考量到，親愛的項允超先生，請你安安份份讓我畫完一張設計稿，好嗎？」
允超笑著攤手，表示同意。項允杰只是興味盎然地看著兩人互動，微笑地說：「不好意思，心潔，這麼臨時搬妳這個救兵，實在是想借用妳的長才，幫我圓詠詠一個夢想…」
「也不是什麼人臨時想借都借的。哦？」允超對著心潔投以一個得意、且自以為有默契的眼神，心潔接住了，卻只暗笑在心裡，表面仍維持工作時的專注跟嚴肅。
「奇怪了，爸爸…」小念抬起頭來，好奇地問：「大人都這樣借來借去的嗎？」他轉轉眼珠、搔搔頭，用手指頭訥納計數著：「這…斯瀚叔叔跟我借媽媽去北京，你跟允超叔叔借心潔阿姨做衣服，那…詠詠也跟我借了你…你們都被借走了，我跟允超叔叔沒人借怎辦？」
黃斯瀚打聽到北京醫院有可以加速汪嵐腿部復健的技術，前些天就央求汪嵐好歹前去試一試，也因此小念這幾天都由允杰接送上下學，晚上也回項家居住，讓汪嵐可以無後顧之憂地接受治療。
「詠詠跟你借爸爸？」允杰狐疑地看著兒子：「什麼時候的事？」
「就…」小念正要和盤托出，忽然又惦記起那可是跟詠詠打過勾勾的，馬上縮了口。「我跟詠詠打過勾勾的，不能說！」
心潔、允超、允杰三人面面相覷，項允杰實在太好奇了，使個眼色，示意老弟出馬探個口風。
「既然，你跟詠詠打過勾勾，那…你還記得，詠詠說的是只有爸爸不可以說？還是，其他的人都不能說？」允超不見得很懂小孩，但卻很懂得怎樣用話引導他的姪子。他蹲到小念身旁，用一種〝我們彼此都很麻吉〞的態度，循循善誘，果然，小念有點動搖了。
「嗯…」他歪著頭想了想。「好像就只有爸爸吧！」
「那，可不可以告訴允超叔叔？」
小念有點懷疑地望了望項允杰。
「是不是一定不可以告訴爸爸？如果是，那爸爸就不聽好了，畢竟，那是小念跟詠詠約定過的，小念要遵守，爸爸很欣賞小念的這種態度喔。」不想再為難孩子，項允杰揉了揉小念的頭髮，溫柔並寵溺地放棄聽取解答的機會。
「其實…哎唷…就之前詠詠跟我打勾勾，說她只借你一年，一年之後就會把你還給我…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是一年啊，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大人之間有這麼多我不明白的事…」小念豁出去了，一個八歲孩童的承諾，可以守得住當下已經很了不起了，然事過境遷，當初信誓旦旦的打勾勾效應，早在項允杰向他說明要跟詠詠一起飛到內地工作的那個時候，小念小小的心靈就隱約感應到，這一年的效期已經不復存在。
「這是甚麼時候的事？」心潔問，聲音柔的似水。這一刻她好像有一點兒懂得了先前允超告訴她的，方詠詠跟項允杰之間曾發生過的事。那個方詠詠，原來她真的揹負了許多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心酸跟壓力啊！
「…我有一次氣不過、然後離家出走那次，詠詠在育幼院跟我約定的。」小念囁嚅道。
「所以，那次妳們是這樣才和好的？」允杰問。
小念點點頭。
項允杰重重嘆了一口氣，一把把小念攬進懷裡，無限愧疚且心疼地撫著兒子的背。
「那，如果詠詠沒辦法把爸爸還給你…」心潔還要問，允杰跟允超兄弟倆，一個搖搖頭、一個以眼神示意心潔別再繼續。
「我知道！」小念卻先一步地打斷了心潔的提問，他從爸爸懷裡抬起頭來，朗聲說道：「我喜歡媽媽，喜歡爸爸，可我也喜歡詠詠，喜歡斯瀚叔叔。我本來以為，我喜歡媽媽也喜歡爸爸，所以媽媽跟爸爸二人就一定要在一起。可是詠詠有告訴我，我的媽媽永遠都只會有一個，她只會成為爸爸的新太太，而不會是我的新媽媽。」
允杰聽著兒子童稚卻熱烈的真情訴說，一臉動容。
「然後媽媽也說啦，媽媽說，她現在每天都能看到我，她覺得好幸福、好快樂，我也是，我每天都能看到我想看見的人，我跟媽媽說，我也覺得好幸福、好快樂呀！」小念頓了頓，「所以，真正的幸福快樂，不是爸爸跟媽媽一定要在一起，我現在明白了。」
室內有一陣沉寂，三個懂事的大人，因為一個八歲孩子樸拙天真的內心話震懾到滿心撼動。
「小念！你今天說的這些話，爸爸聽了好感動！」允杰捧住小念的臉，感動地說。
「真噠？」
「真的。」
「其實，也沒有啦，我自己是有點…小小遺憾的，我本來決定，長大後要娶詠詠的，現在看來，我…」小念訕訕的笑開了，未料，最後的這番發言，惹來三個成熟大人一連串不成熟的驚聲嚷嚷：
「什麼？原來你想娶詠詠啊…」
「臭小子，剛剛還想誇你體貼懂事，原來還在想搶我的詠詠…」
「哇，你這小孩也太勁爆了吧，娶詠詠？！」
「哥，你要不乾脆把詠詠註冊專利？」
「不准搶我的詠詠！」
「項允超你別在那邊胡扯瞎嚷了，還申請專利咧…」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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