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應該是個夢境。
雖然光亮，卻像是罩了一層薄薄的霧，一切都朦朦朧朧的，像被柔焦過後的景像。
而詠詠，正坐在平日裡最愛跟二姐閒話家常的小木椅上，啜著一杯清茶，微笑看著前方三個追逐嬉鬧的模糊人影。
人影裡，一大兩小，跑著笑著，身型跟臉孔都越來越清晰。大的那個，是項允杰，英氣逼人的臉龐上，充滿了活力，充滿了歡愉，更充滿了某種令人心動的溫暖，此時的他正左拐右繞地閃避著後方兩個小人兒的追逐，看來正在進行某種…官兵抓強盜的遊戲吧？項允杰心甘情願的笑臉，呼應了這方正笑眼凝視、幸福盡在不言中的方詠詠。
而後方那兩個小小的身影…
看清楚了，其中一個較大的、滿場亂追亂跑的，是小念。小念嘴裡不停笑著嚷著，喊些什麼也沒人聽得清楚，可他眉開眼笑的興奮神色，卻跟爸爸，一模一樣。
再跟著小念的後方…是一個更小更小的孩子了。前方的亮光太刺眼了，詠詠伸長了脖子也看不清那小娃兒的長相，但她的衣著、那梳了兩條小麻花辮在風中甩呀甩的可愛模樣，應該是個小女生吧？只是，是從哪來的小女生呢？詠詠瞇著眼想，那感覺好像有點似曾相識，只是，自己是在哪裡見過她呢？印象中，現階段的育幼院裡並沒有這般模樣的小朋友啊…
項允杰朝這邊揮了揮手，詠詠這才意識到，自己對著那跑起來還有點搖搖晃晃的小女生盯到出了神，她站起來，撞到木桌，桌上的水杯跟點心盤都晃了一下，她趕忙扶了下桌子，前方卻忽然傳來了〝蹦～〞的一聲，她聽到項允杰跟小念同時在喊：
『小心！』
項允杰很快就把跌倒的小女生抱了起來，往木桌這邊走來，長辮子小女孩越來越近、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也越來越清晰，方詠詠甚至聽到自己緊張地詢問：『怎樣？摔到哪了？有沒有破皮…』
『嗚…』
『乖，不哭不哭喔…』
『她怎樣？是不是摔痛了…』
……
「詠詠！」
「…怎樣了，是不是摔痛了…」
「詠詠！妳醒醒！」
有人輕輕搖晃著自己，方詠詠驀地睜開眼，微微晨光罩著她跟項允杰的睡床，而允杰，允杰此時用左手支起他半個身子，對著因作夢而斷續發出囈語的枕邊人，投以一個溫溫柔柔的凝視。
「我…我作夢了？」詠詠問，彷彿還沒完全從夢境中走出，剛剛那是自家的院子，這會兒她卻躺在允杰房間裡的床上，沒有小念，也沒有那個跌倒的小女生。
「唔。」允杰努努嘴，示意她看看床上兩人的現狀。沒有錯，側身的方詠詠此時此刻二隻手都還緊緊抓著項允杰撐在床上的左手，自己的身體也因緊張施力，蜷曲的姿勢極不自然。
項允杰伸出右手抿去老婆額頭上的汗，皺了皺眉，有點心疼：「作惡夢了嗎？這麼冷的天，妳看妳，還滿頭是汗。」
「…不是，不是惡夢啦。」詠詠搖搖頭。她有點不好意思，只不過是一個夢，卻不經意地展現出自己真的很需要項允杰的樣子，連睡覺都很需要啊？她想著想著，臉又微微地紅了。
「喂！好室友，那妳抓著我，是想要暗示我什麼？」
詠詠一驚，趕忙鬆開手，但允杰左手一伸，滑下詠詠的腰，右手一攬，整個把老婆緊緊收在自己寬闊厚實的懷抱裡，嗅著髮香、嘴唇輕點著詠詠的耳際、頸項，一面讓自己咚咚咚地心跳聲撞擊懷中詠詠的心跳，詠詠的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。
「…誰暗示你啦，臭美！」詠詠笑。「快去刷牙！不要弄我了，你弄得我好癢…」
「…妳親我一下，我才要起來。」項允杰耍賴，沿著脖子、鎖骨一路輕啄下去，方詠詠被吻得全身都快著起火來，又因酥酥麻麻的癢感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。
「不要！」方詠詠邊笑邊掙扎著。「你先去刷牙洗臉再說。」
項允杰霍地起身，含笑看著老婆，有點調皮使壞地問：「…所以，刷完牙洗完臉，就可以隨便我想做什麼就做了嗎？」
「你…你到底要幹嘛？」抓過枕頭來頂在自己胸前，方詠詠陪老公玩鬧著，她眨眨一雙無辜的大眼，演出了上次新婚之夜時自己緊張兮兮的反應。
「怎樣？接下來是不是要講〝不跟我睡的喔！〞」項允杰笑罵，扯過枕頭來，飛快地在詠詠頰上重重一吻，然後揚揚眉毛，十分神氣地喊：「反正妳已經是我老婆了，管妳願不願意，就是要陪我睡！」落下這句話，他得意地走進浴室。
方詠詠還在被那一吻吻得腦筋轉不過來，這『陪我睡』三個字像靈光一閃，觸動了記憶深處某個小小的點，她飛快跳下床，跟進了浴室，口中喋喋碎念著：
「項允杰，我突然想起來了，你喝醉酒跟多少女孩子說過陪你睡？」
「什麼啊？」項允杰正擠著牙膏。
「你呀！喝醉酒就隨便跟一個女生說：〝陪我睡〞…」方詠詠接著也擠了牙膏，裝了水杯，刷牙漱口。
「怎麼可能…」咕嘟咕嘟，刷牙，口齒不清。
「我把你扛回我家那一次，你在車上就要我陪你睡…」咕嘟咕嘟，漱口，口齒不清。
浴室裡的鏡子，映照出滿口白色泡泡、卻又不斷進行甜蜜鬥嘴的夫妻倆。妙的是，倆人明明站在一起，擠著那塊小小的洗臉檯，卻都是對著鏡子裡的另一半擠眉弄眼、唇槍舌戰。
「吼！妳看！我每次一喝醉妳就把我帶到妳家不然就妳的床上…」
「你還敢說！廈門那次，那是我的房間…」
「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妳跟二姐一起把我弄進妳房間的，我那麼醉…」
「項允杰！」
「好好好，是我自己走進去的！我承認，行了吧？」
「那你說啊，你跟多少女孩子說過陪你睡…」
「喝醉以後的事我哪記得啊…」
方詠詠鼓著腮幫子，不答腔了，洗乾淨臉，將自己弄弄清爽，轉身就要走出浴室。卻被已塗了半臉刮鬍泡的項允杰一把拉了回來，俯過頭去，又是一個突然的親吻，只是…夾帶了滿臉清涼有勁、帶有薄荷香氣的刮鬍泡泡…
「…項允杰你幹嘛…」詠詠驚叫。她又好氣又好笑，拼命搥打著緊抓自己手的項允杰，別過臉想閃躲，卻又沾得更多泡泡，「討厭啦…你弄我滿臉了…」
「我真的不太記得喝醉以後的事，但我說過，從小到大，我沒放任自己喝醉過。」他笑嘻嘻的看著眼前有點吃味的老婆，開心極了，原來不是只有自己在意她的〝男朋友〞，對於自己醉不經心的一句話，詠詠居然也一直放在心上！
「你騙人！我就起碼看你喝醉過二次！」詠詠反駁。
「就那二次！」允杰笑，他捧住詠詠拼命閃躲的臉，正色道：「這輩子我活到現在，就只醉過這二次，在妳面前的這二次！」
「真的假的？」連在汪嵐面前也沒有嗎？她想問，但這時間，又怕破壞氣氛。他跟汪嵐的一切都過去了，她好討厭事事都跟汪嵐比較的自己。
「真的。連汪嵐都沒有看過。」他卻早一步看穿她的心思，直截了當地表明心跡。「我從沒在任何人面前醉過。所以，那一句話大概全世界就只有妳聽過吧。」
「哪一句？」她傻傻的問。那一刻，微微的嫉妒跟吃醋似乎都融化在他那雙固執堅定的眼光裡，雙臂推拒的力量感覺瞬間都被抽空。
「陪我睡啊！」他笑，一語雙關的，單指地輕掃了一下她的鼻尖，無限親暱。
浴室裡忽然停止歡喜鬥嘴鼓的戲碼，改上演了其他頑皮嘻鬧的橋段，例如，某人緊閉了雙眼讓另一人幫他刮去臉上的泡泡(當然不是一臉享受，而是一臉緊繃)；又例如，兩人合作無間地用刮鬍泡沫在鏡子上畫出兩張基本笑臉，一個在臉上加鬍子加痣，另一人又氣又笑的抹去那些神來之筆…
*****
項家餐桌今天走西式早餐風，麵包、火腿、歐姆蛋、鮪魚、牛油、果醬什麼的一應俱全，詠詠還貼心切了番茄、黃瓜等生菜，讓項家人想吃什麼都可自行搭配。不過，唯獨還在發育中的小念不行。
「詠詠，我可以不要夾黃瓜嗎？我不喜歡那個。」小念央求。
「不可以。」詠詠幫小念夾著愛心營養三明治，斷然拒絕，回答的當下又夾了一筷子的黃瓜絲，舖在火腿上。
「那為什麼允超叔叔就可以只夾火腿蛋啊？爸爸也只有抹牛油…」小念嘴裡嘟嘟嚷嚷。
「因為，爸爸已經長大了，所以可以只要少少的營養，小念還小，所以，需要黃瓜的營養。」項允杰幫忙回答著，也幫忙〝教育〞著兒子。
「爸爸有爸爸專屬的營養要喝。」詠詠倒了一杯綠滋滋又濃郁得幾乎搖晃不動的〝果汁〞，推到項允杰面前。「喏！你的。」
項允杰瞄瞄那杯堪稱〝果汁〞的綠色炸彈，再瞟向方詠詠，似乎像用眼神示意：(這是什麼？)
(你喝了就是。) 方詠詠也回以一個〝你給我喝下去就對了〞的眼神。轉頭接著幫項董事長、項夫人以及允超、小念各自倒了他們專屬的早餐營養補給。
「爸，你的銀耳湯。」
「媽，現搾的香吉士，我調了一點點蜂蜜，很香的。」
「允超，你的鮮奶。」
「小念，你也是鮮奶，喝完就可以跟允超叔叔一樣高壯，要喝完喔。」
「那為什麼我的就是這杯玩意？」允杰嚷，他剛喝了一口，真的很濃，幾乎都可以感受芹菜、大黃瓜和明日葉打成渣籽後通過舌尖喉嚨的口感…果汁本體的味道不是不好，只是那杯飲料裡所含纖維的份量，讓他不禁邊喝邊皺了皺眉。
「補充你的精力啊！」詠詠理所當然地答。「年紀大囉！」後頭這句，她哼得極其小聲。
一旁咬著火腿蛋三明治的項允超〝噗哧〞一聲笑了出來，他望了下項允杰，眼光中盡是揶揄神色，拿起餐巾紙正要擦拭嘴角，允杰見狀，馬上想著〝己所不欲，欲施於人！〞欲拖老弟一起下水。
「允超現在是天宇總裁，日理萬機，肯定比我更需要補充活力吧？」
「呃，不用，我最近精神體力，都還不錯…」
「有，允超的在這兒…」允超的推辭還沒講完，詠詠慢條斯理的又倒了杯精力湯，推到允超面前，並且，笑容可掬：「它真的可以補充元氣、讓你一整天都很有精神喔！不會很難喝的啦！真的，你相信我…」
怎忍心幅逆這樣的體貼、這樣的心意？拿起那杯綠色纖維，允杰、允超兄弟對望一眼，帶著壯士斷腕的勇氣，兩人大口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…
正喝著，允杰桌底下用腳踢了踢允超，允超一抬頭就看見哥哥朝詠詠方向微抬下巴、猛對自己使著眼色：
(講啊！) 項允杰眼神在逼問。
(誰叫你要陷害我？) 允超還以不合作神色。
(我哪有？那一杯你本來就有的…) 允杰再揚揚眉毛。
(嘖…) 允超不置可否的搖頭。
項允超邊喝邊轉開頭去，允杰又使勁踩了弟弟一腳。而這無聲的眼神交流、腳下互動默劇，除了詠詠跟小念這二個忙著張羅跟忙著吃的人絲毫沒有注意到，連項董事長跟項夫人都機敏地掌握住了，空氣凝結在最後一瞬間，一桌有四個大人物彼此對視、屏氣凝神，似乎就等項允超這一起頭，好接著展開今天一連串的圓夢計畫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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